[散文]遊記

（國文期中作業，差不多要定稿了。）

遊記

一下飛機大概知道，我來到童話的世界了。

遊覽車沿著一排橘黃路燈向前，無聲且迷幻。夜晚、歐洲、燈火的組合一直是幻想，也一直是鏡頭畫面使用反覆模糊、反覆聚焦的手法拼貼而成的，微醺的夢。

第一天夜裡，疲倦卻清醒著，癱軟在床上轉電視，法語的音時軟時澀，聽著聽著必然恍神。後來轉到英文發音的黑白片，法文字幕依然在眼前跳動，於是，我睡著了。

還記得在《穿著Prada的惡魔》裡面，最後女主角把手機丟進水池裡面的樣子吧？米色的石地上，矗立幾座青銅色的水池。

夏天的太陽光銳利得一絲不苟，建築像是畫素描靜物般寫實分明，像雕刻刀勾出每個深淺線條。方尖碑直直站著，樸素神祕，輝映遠處上昇路面的盡頭的凱旋門。

旺季，是屬於異鄉人的。

教堂是這樣：外面美麗的大理石浮雕、裡面精緻的畫作和馬賽克。有一次進去被攔下來，因為相機太大台太顯眼至於觸怒安檢人員，覺得被玷污打擾。我也這麼認為，但最起碼不要排斥觀光客，我們因為仰慕而來，同樣會感到莊嚴肅穆；為了我們的歐洲神話而前來朝聖，當然不全是要花錢買名牌。

所以我在教堂的時候找了機會去點蠟燭，錢滾進木箱裡面在一間安靜漆黑的小教堂裡，在每一幅畫、每個神龕旁，多種歐洲語言的最上頭，一定標有英文，但故事總是太長，卻又不一定想泣。

就如同我們走過無數教堂、無數真蹟一樣，都只是驚鴻一瞥，都只是照相留念，每一眨眼，先前的景象被越洗越淡。重曝過太多次的底片，不必哀傷模糊。

因為害怕失去，所以存在諸多贋品。一串串金銀清脆的紀念品盤據在這塊大陸的所謂值得被紀念的角落。我不僅驚訝商品的合地時宜，更佩服他們能屈能伸，一晃眼便消失無蹤，只剩下遠遠走來的一套警察制服。

同時我也害怕擔心，不多拍點照、不多買明信片就記不起這些事物的樣貌。但是有些扭曲得太誇張的形象如：長得太醜的大衛像複製品。我寧可忘記他們精準的容貌，或者就這樣自我中心地說：我看見的才真實。像是在羅浮宮裡聽到的：「都是真的，不准碰！」

在羅浮宮的地下室停車場，灰牆黃燈，高傲冷漠。我的相機剛好舉起在出口標誌的前面，突然覺得這個字非比尋常，自己笑了一下，不就是因為那是個神祕的語言嗎？當然我從來沒背清楚être（be動詞）所有的時態變格，但是最愛的幾具沙特的名言還是想
盡辦法弄、裝懂原文。

整趟旅途中，在背包裡面又傻傻地裝著一本英譯版，一路走過各種鵝卵石路面。搭車的時候我偷偷把書攤了開來，靠在搖晃又不舒服的窗框上面，陽光穿過窗簾直接反白成天書。或許，翻到這頁我就該停下來了，是嗎？還有什麼是該看懂得、或不該看懂的嗎？

書紙很輕，摩起來沙沙的。

我把自己想像成老人，看著自己的童年記憶全部重現：名畫、名建築、名雕像。那些我曾想像的、未想像的，都照實的刺激我的神經，曝曬沒任何防備的皮膚。我激動地接受這一切讓我暈眩的、心跳加速的，卻在當下平靜地，說不出為什麼。

偶爾，遠離「專屬的」購物商圈可以看到，有咖啡廳列在河畔，有傘的，有格子桌布的。有全身金色的街頭藝人走過，一群鴿子飛起，就像電影裡面看到的那般浪漫。但是很自由也很寂寞，應該是被太多商品凝視太久而灼傷，居然哀傷解脫的清新。河面散發粼粼的夕陽，河上建起不清年份的古蹟看起來好簡單甚至簡陋，一點也不「歐式」，但它好自在，好像也不忙著向我示好，大方地在遊客面前罷工。

反而在渡假的好像不是我。

一再汲汲寂寂走在蜿蜒的鋪石路上，拼湊我遺失的記憶或意義，貪婪地搜尋所有可用的感動，或者早已不流行的存有。為此被迫旅行、追尋、遺忘。在商店街的門口一座逆光小噴泉的背後，看著他的背影我也忘記它是誰，大概不是天使吧？

我們到底是永不止息的工作狂熱。

天氣越往南越熱，蔓延的植披爬在低矮的圍牆上面，有一片薄薄得木柵靜掩著前門，南歐的土氣竟然讓我連想起家鄉，樸素的，熟成的溫暖。

在船伕哼唱划船時，聽到他唱的是美國最新流行單曲時，我大笑，船搖晃在狹窄的水道裡。陽光斜下半臉，我轉向黑暗，斑剝的石牆再也沒人看見，自掩青苔。

回程的飛機上我半昏睡在狹窄的座位上，拿著一隻旅館的筆在嶄新的筆記本上寫著寫著同時，發現我擁有的明信片太少了、照片又太模糊、紀念品太庸俗了，飛機餐開始不好吃了。又最後，停筆、搖晃、暈眩。

於是，我暫時挨著一個讓我平穩休息的解釋止痛：這只是個童話故事，在從前從前，這裡就是一個美麗的地方，有著過多的歷史和乳製品。

還有，這個微醺的夢，我會一直留著。


（後記：其實我越來越不喜歡這種沒太多突破的寫作方式，但沒辦法，作業還是該教。交出去的作業是文圖並茂的。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