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小說]28塊錢

（投稿小說，殘念的是第一關就被刷下來）　


28塊錢

教室空了，只剩一名學生。
先別急著想他的樣子，也別認為他正在憂鬱正在思索，或許，盡量不要比作者早一步，把他的樣子描繪出來。

他穿著制服，這樣就夠了。夠一名年輕讀者產生畫面：修得整齊的頭髮，現在每個人都用打薄刀修髮型了，沒有染、沒有燙，在路上不會有人多看兩眼的。但是別把他想得太憂鬱、太隱形，他的眼睛是黑色的，有點疲倦，畢竟是學生。

剛才同學都走了，他才抬頭發現只剩自己一個人。剛才，背著書包在教室的一群同學還在高談闊論，不就是考試和信仰和政治嗎？
很典型的，主角沒有參與話題。事實上他有，只是中途插入卻沒人回應，摸摸鼻子繼續坐著看書，他有點難過，但別認為他是被排擠的，他沒有，只是有的時候講話沒人能理解罷了。

他不特別。
現在才下午而已，放學了，考完試後，雖然應該要留在學校繼續唸書的，他不想，錢包裡面剩下28塊錢，也不夠買晚餐，但是搭車回家只要22塊。
拿定主意，他收拾東西，把抽屜裡的書拿起來揀了一遍，凌亂的考卷夾在其中，邊邊角角有些摺痕，他不喜歡，但是還是把它們塞回抽屜裡。天氣有點熱，當他走出教室才這樣覺得，外頭陽光普照。

雖然細節描述很煩人，但不得不給一個具體的想像，他把長袖冬季制服脫掉了，露出裡面短袖棉Ｔ，身材修長，有些地方看似有點贅肉，不愛運動的人。一只書包、一個印著校名字樣的提袋，塞著長袖制服和一件背心，制服外套塞不進去了，只好拿在手上，一路晃呀晃的。
通往校門的路已經沒有人，綠意盎然的校園，出校門外，腳步一直沒停下來，經過路旁掛的燈籠看起來像是餌，好像是一種引誘吧！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。人嘛……想接什麼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，一個普通的高中生走在路上，會想些什麼呢？

感覺就是作者有意把小說推往意識流的境界，很簡單的手法技巧，但他的心理在想什麼其實很複雜的。比方說一群高中女生穿著制服迎面走來，他就慌了，不是表面上那種手足無措，是一種緊張，加上一連串問題與解答。表情如何？步伐如何？姿態如何？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？

於是他低著頭，剛好看到地上一隻死掉的麻雀，他的心劇烈的跳了一下，還好，沒有踩下去。這也不會變成一篇恐怖詭譎、措詞彆扭的神怪小說或輕小說，不要妄自猜想。他經過書局，失望地看著櫥窗被裝飾成俗艷的紅色，僅有三四本書佔據偌大的空間，他很可能唾棄這種無恥的商業行為，但他沒有。接著是一家泛著粉紅色螢光的商店，就是那種地方沒錯，沒有想歪。可怕俗艷挑逗的光穿透他，讓他感覺自己的透明無感，但請放心，再也不會有更大的尺度出現在後面。
走到搭車地點之前，他還遇到一名瘖啞人士，直接塞給他捐款發票。他並沒有厭惡地甩開，只是上面的金額，都遠遠超過他的28塊。

他買了一張22塊的車票。
上車的時候他還有點緊張會不會搭錯班次，有一位體型龐大的男士和他走到車子的最後一排，沒有位子了，右邊還坐著兩個高中女生。
他們坐下來，男士還不小心坐到他的書包，他小聲的說了一句不好意思，自言自語又自顧自的把書包抽起。停了兩站之後，男士往前遞補空位。再過兩站，他也下車了，交出被揉成爛爛的車票不敢直視司機的眼睛。
甫下車走了兩步，他才發現自己沒帶鑰匙。

怎麼辦？
平常回到家時都很晚，有人在家。現在在堆滿花盆的門前，只剩下陽光還照的到灰撲撲的地磚。他們家常發生這種事，但是現在除了等家人回來也沒有辦法。他把書包放在門口，它安穩地躺在地上，像是被忘了帶走的東西，他把外套也放下，輕多了，把錢包帶在身上，剩下6塊錢。
他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，沒有投幣式的公共電話。他沿著大馬路走，一排在家附近卻沒走過幾次的騎樓，這裡並不熱鬧，整排商店還開著的只剩幾家。方過正午但已經沒有陽光穿過騎樓了，積著灰塵的雜物堆著，還有一家門口放了好多空了的鳥籠，靜靜的、乾燥的，大馬路上車子也不多，他轉到一條小巷子裡。

往右邊是回家的路，他往左走。平常這樣的敘述非常令人討厭，因為讀者總是費盡心思想像街道的模樣、街道的方向。道路狹窄，地上鋪的是磚頭，有不同顏色排成花紋，兩排的住家有的傳來吵架聲，有的闃寂無聲。迎面而來的是一個拖著車的老婦，像是在撿資源回收的，他不知道該怎麼辦，他也只剩下6塊錢。

走到巷子的盡頭就快要到另一個社區了。另一個社區是他自己覺得的，因為是新的房子，只隔著一條馬路。他家附近的房子格局都相似，應該是同一個建商蓋的吧！蓋得沒有很漂亮，好像是刻意模仿歐式建築卻沒有很徹底，有些房子外頭鋪的磁磚都被鐵銹污黃了，有的被屋主大量改造，煥然一新卻又跟旁邊的房子格格不入。

他發現新社區的便利商店有投幣式的公共電話，連忙穿過馬路，拿起話筒。
「喂？爸，我到家了但是沒帶鑰匙。」投進去的五塊錢剩下四塊。
「你怎麼已經到家了！阿你，喔好啦！我現在要回去了。」剩下三塊。
「好，掰掰。」掛上話筒，錢在電話裡清脆地掉了下來，恕不找零。

只剩下一塊了。
他往回走到自己的社區，穿過一排左右相稱的房子，長的都跟他家很像，幾乎都沒有人，偶爾有一兩個老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他，因為他東張西望的觀察每一棟房子。小時候，他常常經過這裡。但是他沒有遇到任何人，所以不會突然遇到小時候的玩伴，或者有關失憶症種種誇張離奇的情節。

在社區中間有一個小的公園，有一間小的社區教室，他走到附近，仔細地看了一下。社區教室看起來像廢墟，本來，在他的印象當中這裡就空蕩蕩的，只有一大片一大片髒掉的落地窗，並不像是會有靈異事件發生的地點。小時候的遊樂設施都沒變，他站在入口張望一下，繼續走下去。

往他家的方向走去，又是另一排左右相稱的房子，但快到家時，有幾家房子特別大，雕花的鐵門特別氣派，只是都沒人在家的樣子，有一家種一種植物像巨大柔軟的棉被鋪在圍牆上，向外開著橘色的花，他不知道那叫什麼，只覺得下午的陽光照不到的花圃散發著墨綠色的神秘感。在這裡，最有可能出現魔幻寫實的場景，卻又不像是什麼邪惡陰謀或駭人交易會出現的地方。

快到家了，爸還沒有回來。
他又走回去了，沿路觀察其他的房子，有一棟房子陽台上建了細細的木條搭成的棚子，樹快要跟房子一樣高了，差不多有四五樓，整棟房子看起來更深邃神秘，這裡有一個屋主曾經養了一隻大狗，他記得特別清楚，也特別恐懼。

他又走回公園，一體成形的遊樂設施看起來像是一隻神奇的動物，有樓梯腳、溜滑梯的鼻子、木條捆成的隧道身體。但是他現在看起來是那麼小，下午的太陽在樹葉間灑落，是麵包樹的葉子，會變色的那種，大大的，鋪在地板上五顏六色的。另一邊有一座漆成白色的鐵製搖椅，他坐了上去，腳在鐵板上輕輕踏了一下，便搖了起來。他看到地板上深紫色的羊蹄甲花瓣掉在黃土地上，那顆樹就在小公園中央，看起來變得更小了，卻依然有深綠色的葉子。
他坐了一下，不免俗地回想起小時後的模樣，卻記不得了，他知道自己常來這裡玩，玩多久，他從來不知道時間。不是因為太快樂了，而是本來小朋友的時光就特別漫長，特別悠閒。

整個社區空了似的，也確實是空了，因為是上班上課日，原本他還期待會看見小朋友、聽見小朋友的笑聲，不是因為他特別喜歡小孩，而是他想知道這是不是夢？是不是一篇情節奇怪的小說？
他往公園的另一邊走，這裡他從來就沒來過，有一間房子子看起來沒人住了了，木頭門上油漆已經剝落，靠近街道的三樓窗戶還破了。換算成他們家那應該是他的房間，但是午後的太陽又讓它不那麼陰森恐怖，只是有點頹廢。

他似乎不介意隨意亂走，好擾亂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方向感，所有文字上的相對位置都不是那麼重要似的。他走到另一排左右相稱的房子，跟通往他家的那一排平行，想試試看能不能經過到他家，他聽到小孩子的聲音了，他走近看了看盡頭，被一面灰牆擋住了。有小孩子，是兩個，看起來是哥哥和妹妹。

「你是誰啊？」哥哥直接大膽的問，毫無心機地，好像看到一個不認識的親戚。
「呃……」他囁嚅含糊回答，一面絞著手。
「阿姨！那個大哥哥是誰？」一位阿姨在花圃裡面，背對著小朋友們，沒立刻回頭。

他連忙回到公園前面，只看到公園對面有工人在整修房子，小巷子的另一邊，也有人在砌磚，把陽台抹平，鋪上整齊的磁磚。
他回家了，一名到處亂晃的高中生，在路口就看見爸爸對著手機講話。他把手舉起來，揮著他圓形的米色錢包。
剩下一塊錢，結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