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ecember 31, 2012

[札記]拜日圖

開往阿里山等日出的火車在五點行駛,外頭下雨,狹窄的車廂眾人神情茫然、冷漠、隨鐵軌搖晃,像平日通勤。車廂的擴音器放著過分快樂的中式音樂,笛子跟二胡呈紅金二色、扭得誇張,只是太小聲。窗外漆黑,玻璃上有霧。

據說日出很美,解說員講了他重複第一千次的笑點,還有有些檜木有打折、有的要回饋給我們台灣的年輕朋友。觀景台太遠了,道路阻且滑。三百六十度的木造檯子,只有一個升起的方向。就像昨天的日落,一窩蜂擠了過去,舉起幾十萬畫素的義眼怒目瞪視。光線及其最後照耀的景象太過殘忍,不敢直視。

「七點五分沒看到太陽」,上傳臉書或昭告親朋好友,夙夜匪懈,終將打卡順利。鞋襪俱濕,再過十分鐘火車要回程了。

火車誤點了。

December 27, 2012

[散文]沈思者與詩⼈



才不過一千多字的心得報告讓我煩惱了一個禮拜,不是因為寫不出來,是因為材料的切割實在太花手工。醞釀醞釀了好幾天,在一堂不是很重要的課我心無旁騖打完一千五百字。事後才將引言典故查清楚、安插些劇情、刪掉無關緊要的話,方知綴文之難。這篇本來也是帶著「文青教你寫聯考作文」諷刺心態寫成的,在英文裡面諷刺有兩個名詞irony跟sarcasm,當然前後者的差別很有趣,我也講不清楚,大概就是冷嘲跟熱諷的區別吧?要知道,喜歡貫穿典故化用名言都是寫作的壞習慣,但是偏偏有人就能點石成金、有人自曝其短。至少,典故的誤用與巧用在我的看法裡面,只要不太依賴那些箴言即可,這樣錯用也不會尷尬。你知道,那些都只是名相(我還色即是空勒)。交作業的那天我把報告印出來,又在一堂滿重要的課上無聊拿出來看,手癢忍不住又拿出紅筆來了,修得道貌岸然、噁心巴拉、愧對心中那虛無又反骨的一把尺。但對我來說這個練習相當的好(相當的好你個頭拉),至少對這作品產量稀少的季節,可以做個交代。

(序在這裡結束了,再來就沒有後設摟揪咪)

我們學校門口擺了一尊羅丹沈思者的銅像,身體蜷曲,手抵著下巴,眉頭深鎖。我曾經在入口大廳等待的時候仔細地去看看他介紹。沈思者原名叫做詩人,影射但丁。這件作品原本是地獄之門雕刻中較大的物件,指涉的當然是但丁著名的作品。不過我想到的卻是,原本稱作詩人的沈思者換了名字之後,突然聲名大噪了。是不是因為頭銜、名 稱、標籤使一個人的性質改變,如果有一天我失去名字,或失去指認事物的能力,我還算存在嗎?

回溯兒時的記憶,想記起最初獲得語言的時光,那個時候我怎麼知道「這是」跟「那是」代表什麼意思,語言是否像是羅素說的明確指稱唯一一個事物。想起來應該是不太可能。如果記憶最初的構成依賴語言,或與語言結構類似的編碼方式,我是否能記得一些最初開始是什麼?混沌初開是什麼?語言學家chomsky相信人類的語言機制先天存在,彷彿康德的先驗綜合判斷:一個大腦迴路、邏輯一致圓圈。我們與生俱來的理性和自由,夾帶著神聖且令人興奮的光芒。

與其說命名是科學的,不如說是神話的。神用語言創造光、創造了世界;亞當命名伊甸園裡的鳥獸花草;父母命名孩子;藝術家重新改寫世界。羅蘭巴特曾經說:「在描繪詩人時,你總會發現一名博物學家。」命名是獨斷的、定言令式的、神秘神聖。名字是賦予意義,構成世界基本的樣貌。就像在上生物課的時候講到了物種的命名,古典的拉丁 文,每個生物在生態圈裡面有各自的名份、親疏遠近。如果有人主張大猩猩應該有部分的人權,那就像是儒家所謂的親親而仁民,仁民而愛物,同心圓地關照世界、散播愛。

史記上寫:禮莫大於分,分莫大於名。命名也是政治,賦予事物的意義不管 從哪方面看來都是權力,許多革命不見得是實際上物質的改變,而是對待同一件事的看法不同。女人依舊是女人只是終於進入數人頭遊戲;黑人依舊是黑人,只是他們終於被當作人看。「人生而自由平等」這句話賦予人自由的同時也定義了人。所有文字上、意義上的革命與反撲,包括弱勢的、需要同情的、社會寫實的,都夾帶一種正義的正氣。而正義的象徵通常都是有力量的、光明的。希望與明亮,就是神話的起始,意義的誕生。

當冬天的太陽照進立夫大樓的大廳地板,金黃色大理石拱起那一尊漆黑的雕像。我想問詩人怎麼了?去了哪裡?尼采說詩人說太多謊了。是因為這樣沒有人相信嗎?沒有人相信的叫做瘋子,但是與瘋子不同的是,詩人知道瘋狂是什麼、現實是什麼?我也懷疑他們是否真的知道。謊言也是命名,但是隨即導向一種悖論,一旦跨越了真實與虛幻的界限,或僅僅承認界線的存在,就難以回頭,走入故事。我想起一部小說的開頭:「別擔心,如果有人問起,我會說謊。」所以最後,詩人,你說謊了?

在博物館驚魂夜那部電影裡,所有館藏每夜復活。沈思者在晚上終於抬起頭起來了,伸個懶腰,擺出智障的健美姿勢吸引對面豐腴的裸女雕像。或許是說謊吧?我看不到雕像的眼睛,眼睛不會騙人。如果全世界都在等待沈思者張眼,開口吐露。我們屏息以待,期待格言、詩句、或「這一切只是夢」。

或許尼采說的說謊還包含了雙面的意義,謊言蘊含真實,如小說影射人生。我們太害怕太過畏懼沈思的詩人終究沒有在想什麼,因而害怕詩人。他不該存在於理想國、烏托邦、理型世界。坐在燦爛奪目的學術殿堂,高挑的立夫大廳,面對日夜如潮水的車流、太陽漸移,日復一日。

如果你沒有謊稱自己在沈思,還有人好奇你的想法嗎?還是你只是追隨時下的文藝青年,用模糊的語言與沈默、自欺欺人地仿作真理?所以最後,詩人,你說謊了嗎?

一所大學的校訓或箴言代表他們辦學的信念:Lux et Veritus(耶魯大學)字面上譯為:光明與真理。帶有力量的兩個字詞彷彿使人類有了靈性、受到祝福。我們的校訓是仁慎勤廉,有些多餘,因為光仁一字就有太多歷史的包袱,其他三個字偏偏冒出四維八德的感覺,或許是國中小的道德倫理教育太成功了,導致這些名詞聽起來意義不明。大學的自信與定位往往也來自最初的命名,求真與求仁的精神非常不同,但是名字此時已經模糊焦點了,變成巨大抽象的目標,也彷彿不存在。

平安夜的晚上立夫大樓長出一棵巨大的聖誕樹,聖誕燈亮著閃著,神話、習俗、命名與愛。背對著聖誕樹,那位曾經叫做詩人的沈思者繼續沈思。對於不能言說的,該永遠保持沈默。是這樣嗎?沒有回答。如果你正在沈思,用無聲的言語創造了另一個宇宙,千篇神話共用同一種結構。如果世界是一棵盤根錯節的大樹,最上面是否也閃耀著真理?

你在想什麼?沒有回答。

December 17, 2012

[雜文]居無定所

像一個居無定所的人
住過家中每個角落
房子還算穩固
如果蝸牛可以遺棄自己的家

如果開心收拾
離開的速度是否會快點
如果我想起未繳的賬單
未討過的債
如果地址改了,還收的到嗎

如果最後一件行李只能用單手拿
該用哪一隻手扣上門把
該鎖門
該趕上莫名的紀錄片
該前往博物館觀賞別人在家被掩埋
該死

像個居無定所的人
抽離最後一件行李
沈重地壓在我身上
使我走得極緩慢
那是故意的

我回家了

[雜文]我們渴求的

富饒的海停止吸收月光
養不下太多太多動物
我們離岸太久
錨都丟掉了

日曬過後有些記憶結晶
有些潮溼的苦味
煮飯的時候有哪些可以吃
哪些有毒
過了這麼久應該要知道

什麼可以吃的
都形成嘔吐
為什麼沒人敢吃
當我曬乾、脫皮、飲用海水
海沸騰了
為什麼我不會痛

(夜裡看見倒影,北斗七星,凡劃過天際的都有方向,附帶預兆,結局。

結局只有一個
海被蒸乾彷彿巨大生物遺骸
到時後我慶幸
沒被消化

[雜文]醒來

第一遍我說
可能有彗星需要擁抱
沿路有沙、晴時多雲
請站在那裡
準備眼罩和手銬
先放棄視線
放棄逃命,放下手機
曬曬太陽,不要走

第二遍我說
海或許太寂寞
沙灘上的植物纏繞植物
忘了他們有根可以呼吸
假使一盆水自海上來
你們傳下去
那不代表血不代表死亡
那叫蒸發

第三遍我說
衣服收下來了沒有
它們滴水、流淚、顏色淡去
假使燃燒自胸口開始
子彈會留下什麼形狀
如果眨眼、扣扳機
都需要專注
行刑人的眼淚為什麼不一樣

一遍、兩遍、三遍之後
我就不會問你
世界到底清醒
或徹底壞了

[雜文]致我們未能到場的

背向燈塔
站在海邊,變換季風的季節
像變換重心那像,準備起步

記得那道光,迎面照來
在鼻稜線上停留
如果我們記得
再爬高一點,臉上有霧
就可以不用去分辨哪些是眼淚

如果還能去郊遊
選一片沒掘過的草地
和衣躺下
吃完所有零食之後安心入睡
等隨機附贈的玩具被風雨肢解
就能倖免腐壞

還有我如何害怕有人
打斷無謂的頌詞
當我看穿蒼禿的額頭跟木然的臉
慶幸我離你很遠
未能及時參與背叛你的計劃

捏一下帽緣
那是約好的再見方式

December 16, 2012

[短語]蛻皮

必須要赤裸裸地被毆打重傷,蛻皮,才會長大。

[雜文]如果可以

如果可以航行,遠一點
悶雷陣陣,雲層很厚
船槳很輕幾乎沒有
而重沈到底,無法呼吸

如果不可以
站在岸邊因為風大危險
思考墜落與浮沈
哪種比較刺激

如果遠方有燈塔轉向這裡
向這裡笑著
看著我們就
莫名的生還了
又有誰會生氣?

重新上岸
復活並生出手腳
張開腮與嘴
同時尖叫
救命

如果可以
有圖鑒明史記載
最後物種的下落
不明,或省略
如果可以飛翔、潛水、漂浮

我選擇走路

[散文]機能美

那些最後留下來的,才是最美的。

不知道是我第幾次提到了,有一次我看同學的背包正後方有一個握把,我跟他說那好醜,他說我不懂得欣賞機能美。後來我想了很久,其實這個問題很有趣,到底什麼才是美感,裝飾?結構?顏色還是質地?

我不怎麼喜歡多餘的顏色跟裝飾,畢竟在欣賞極簡的現代,建築物一概灰階沒有例外,房間、身上、衣服鞋子電腦(甚至我還有一陣子把五彩繽紛的電腦全部調成黑白的),黑白照片有特殊的美感,屏棄一切色彩之後只留下明暗,陰陽二分那樣簡約優雅,對比強烈,情感也是。

有用的才是美,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一定會想起德國,有關工藝、品質、堅持的地方,與其說他們有什麼天生品味,不如說他們對於小的細節是專注的,像老是討論各個結構零件的評論家(雖然我越來越少看到有人這麼關注小細節了),評詩、評畫都用學院派刁鑽的眼光,屏棄無形不論專注現實,這些人我非常崇拜因為我做不到。

德國有一間設計學校好像叫做包浩斯,本來就主張工藝跟美學的不可分割(說錯了別怪我啊,我比較懶查資料),古典音樂裡面結構緊密的音階琶音,和聲轉調在結構上是有秩序的、嚴謹的,不過他們卻常令人感動。所謂的設計很多都是唱高調的,不過我也相信真正的設計絕對包含專注現實的部分。

討論什麼是有用的,什麼是多餘的,是很細微的問題。為什麼有的東西只有一個功能,為什麼他不可以有這麼多功能。為什麼他一定要是這種形狀、這種顏色,不可以換個字體嗎?這句話擺在海報上面究竟有沒有必要。這些訊息是多餘的還是必要的。我聽說過有一個服裝設計師,工作室的牆上只掛了軍事用風衣的故事。什麼東西在最惡劣殘酷的情況下禁得起考驗,那就是最後留下來的東西,講了講,根本就是物競天擇。

那麼,美就只是一個合理化的過程了不是嗎?如果照這樣講所謂美感根本就是無中生有,批評家來騙錢糊口的東西(噢噢說溜嘴了)。耶什麼東西都可以回到二元論的話題好棒!(我不想寫了因為又是死胡同)

我記得我曾經在一個舞台的後台看到非常軍事化的壁燈,線條方正,黑線黃燈,我還是很喜歡那個造型,可能它帶有一點復古的味道。在他旁邊是一個閃亮的紅色數字鐘,有棱有角有非常巨大的鐘。在後台待命的時候隨著那個鐘心臟狂跳。舞台的簾幕、大小規格、音場設計都是為了滿足最好的效果。譬如教堂裡的管風琴,據說有些曲子必須在原創作的教堂聆聽,會有最好的聲音(感覺好像噱頭喔呵呵。

另一方面,有神秘感的美在於,最後留下來的東西,往往意想不到。比方詩句,相稱的押韻、相襯的意象,是不帶一根釘子地互相契合。或許出自錯覺或天生人腦迴路問題,那是神蹟、超自然的、用平凡見證不平凡的。

或許(又來到結論的時刻),不論懷疑虛無到什麼程度,生活生命創作該有的,是有話想說、有屁要放、是信仰的、屬靈的(蒲公英月刊的)。即便是說謊,因為那是最後留下的東西。

December 03, 2012

[散文]外星語

往台北的高鐵上我的耳機放BBC新聞,免不了分心了,閉眼睡覺,字句斷斷續續進入腦中。那種感覺很奇怪,就像在調一架收音機一樣將注意力集中又放開,聽懂又不懂。那是一種外星語一樣,有不同的速度跟質感,卻講的是地球上發生的事情,每個用詞遣句都那麼陌生甚至詭異,令人感覺到寂寞。

我很喜歡講訓練聽力的事情,因為那是很辛苦漫長的過程,不管是好笑的影集還是嚴肅的新聞,你都會暴露在一個陌生的環境,在這裡笑點不是笑點,諧音也早就變調了。如果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寂寞的,就是每次暈頭轉向以後,彷彿又多聽懂了些。終於可以以極緩慢的速度去追平一些應該要是天生的音感,另一套口語,另一種蠻不在乎的態度。

口試官在我面前出題,他問一句,我答兩分鐘。他是白人,頭髮鮮少也剪得極短,微笑著手中有碼表,用一種純正優雅的快接近英式頓挫的口音發問。兩分鐘,我所學的外星語已經被我拋在背後很久了,現在還有點吐不出來。咬字不夠清晰,造句頗破碎。早上考英文寫作的時候語感回來的一點,彷彿另一個人格,如果一個人曾經那麼仔細地去聽自己外語的聲調跟腔調。跟母語不一樣的,那是經過選擇的,有點低沈,聽起來欠扁,洋腔洋調。如果那只是稱職的模仿,為什麼還有認同、還有對錯、還有罪過。

坐在我旁邊跟我同時應考的partner講話較慢,捲舌音較輕,像所有台灣人的口音一樣,節奏急促破碎,音調控制不自然。我們輪流先後回答了同樣的問題,接著是合作題、整合題。我認為這是很完整的口試,比起對著錄音帶講話自然,仿造面試,而口試官並不是評分老師。他是訊息傳遞的終點:一位白人、過於寬容的微笑,並有著正統完美的腔調。

說起來,我的英文老師滿有個性的,講話喜歡帶著南方口音。台灣人,母語是台語所以國語平淺而澀,還有什麼比這樣的翻譯更恰當的?所謂自恃正統與標準不過是一種玩笑吧,遠離中原、飢餓、寒冷,語言早已備而不戰了。

等著必要且適當的時機,修煉成外星人,而且故意把尾巴露出來。

[喔雷] 復仇者聯盟2 (2015) [負雷] 愛情生活 (2015) [好雷] 八月心風暴 (2013)

感謝梅莉史翠普讓我相信這世界仍是美好的,因為看完《復仇者2》的感想是:如果你想毀滅的世界是允許整棟電影院一天放三十場復仇者聯盟2的世界,那我們還是去死一死好了。美國隊長請你不要救了,帶鋼鐵人走吧,這不值得,因為我只有鋼鐵人講冷笑話的時候是醒著的。還有鷹眼的台詞好棒(世界正在毀滅,...